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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随笔] 流云尼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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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6-2004 21:34:3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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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宁到拉萨的飞机中午一点起飞,飞行时间是一小时二十分钟,下午两点半左右,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
  早喻随人流步出机舱,迎面而来的是耀眼近乎白炽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虽然同处青藏高原,西宁与拉萨却有很大的不同,来到拉萨,似乎才来到了神秘莫测世界屋脊。早喻眯起眼,打量着这片神秘而诱人的土地,和头顶上空蔚蓝明澄的天空。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早喻心中想着,竟能同时拥有耀眼的阳光和冷冽的空气。假如在这里发生任何不可测的事,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穿上一直挽在臂上的大衣,架起墨镜,以防强烈的日光刺伤双目。早喻发现自己的动作迟缓且吃力。是高原反应,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这在西宁也是不曾有的。

  甫一出禁区,早喻就看见无夏和一名藏族小伙子在等自己,连忙拎了行李呼哧带喘的过去。无夏一看见她,发一声喊,不顾四周人异样的眼光,搂着早喻呜呜的哭起来。

  早喻明白昨天晚上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她的情绪还十分激动,一时之间无法控制,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她只得扔下行李,一边轻拍着无夏的背,一边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别哭,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告诉你,我是绝不相信转世的。你想想,那幅壁画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怎么可能清晰得有一张脸和你一模一样呢?就算有,两个人长的像,那也是十分正常的呀。”

  “不,那不是两个长的像的人,那根本就是一个人。”无夏身边的藏族小伙插嘴反驳。

  早喻推开无夏,摘下墨镜,用挑战的目光盯着他看,“你认为有可能吗?边巴?”

  小伙露出牙齿一笑:“我叫边巴朗杰,你可以叫我边巴。”

  早喻并不理睬他的自我介绍,继续说道:“你认为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个人,又可能和你面前站着的无夏是同一个人吗?”

  边巴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这很斐疑所思,但从佛教的角度看,这就是转世。”

  “是吗?”早喻和这个倔强的藏族年轻人较上劲了:“可是无夏并不是佛教徒,而且,就我所知,壁画中那位流云尼玛也不是佛教徒,甚至,她是本教的人物。”

  边巴笑起来:“佛教本教本是一家,佛教的圣湖玛旁雍措和本教的圣湖当惹雍措,湖底本就是相连的。释迦牟尼和敦巴幸绕本就是一体的,流云尼玛既是本教的,也是佛教的。”

  早喻听他如此说,反倒不知如何反驳好。她对本教原本就所之甚少,佛本一家的说法从未听过,但边巴说的如此笃定,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正尴尬间,无夏已抹干眼泪,插言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拌起嘴来了?早喻,边巴可是一片热心主动要帮我们做向导去文部的。”

  早喻也对自己刚才事态的言行感到诧异,让无夏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起来,忙向边巴拱拱手,既有道歉又有感谢的意思。

  三人一起走出机场,无夏对早喻道:“边巴神通广大,我们才下飞机,就有人送来一部吉普,这下我们的行动方便多了。”

  边巴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伯父是大昭寺的管事,人面广,向朋友借了辆车让我们用。”

  “大昭寺的管事?”早喻诧异,“那可不是寻常人能担上的职位。听说,是世袭。”

  “是,是祖上传下来的。”边巴答,却有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机场位于雅鲁藏布江峡谷中一条狭长的平地上,边巴开车从机场出来,早喻看着车窗外广袤无边的大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无夏向早喻介绍边巴,“边巴就生长在文部,他是骆梅去青海采风时认识的。”

  边巴笑着插嘴:“我们一见如故,所以我一有机会就去看她。”

  无夏笑着说:“边巴对文部的传说典故也了若指掌,有了他,就不用我在去泡资料室了。边巴,可是你拯救我了。”

  早喻不以为然,“那么痛苦吗?这好像是你自动请缨要做的。”

  “你别说,早喻,就是这小子一来,差点没把我气死,我费尽心思查的资料,只要一说头,他就知道内容,你说神不神奇?”

  早喻问边巴:“你究竟是不是学美术的?倒象是民俗学家?”

  边巴笑了,无夏也惊奇的不得了:“谁告诉你边巴是学美术的?”

  早喻大奇:“你不是学美术的,去找骆梅干什么?”

  边巴还没答,无夏就笑嚷道:“不学美术就不能去找骆梅了吗?”

  早喻一想也对,忙说:“是我误会了,我一直以为边巴是骆梅的同行呢。”

  边巴说道:“其实我是受人之托,去找一个人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临走前去看看骆梅的。”

  “找什么人?骆梅没帮你找找吗?”

  “本来我想请骆梅帮忙的,不过她挺忙,一见我又扯上贡觉玛之歌的事,所以找人的事只好放一放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无夏说道:“其实早喻在我们的城市人面也很广,你不妨向她打听打听。”

  边巴也说:“对,早喻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一位叫方子昆的老人,他是珠玉界的一位老前辈。”

  早喻心头一震,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边巴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怎么,你知道他?”

  早喻点点头:“没错,他是我的师傅。”

  边巴也不由一愣,说道:“真是巧了,我花了三年时间都没找到,刚一想放弃,就碰上了。”

  无夏更是兴奋,“早喻,看来这就是缘分吧,如果不是边巴偶然看见那幅画,就不会被骆梅拉来找我,如果他没见到我,又不会认识你,那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真是奇妙,这世界还真小。”

  早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又问边巴:“你找我师傅干什么?”

  “我也是受人之托,向你师傅传个话。那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当时我想有名有姓,还怕找不到个人吗?就满口答应下来,谁知道找了三年,都找不到,我差一点就完不成任务了。哈哈,早喻,你师傅在哪里?一办完这边的事,你就带我去见他好吗?”

  早喻沉声说道:“我师傅已经去世了。”

  边巴一惊,又一瞬间失神,手里方向盘被他一带,向迎面的车道划去,正好一辆军车过来,急忙鸣笛,无夏吓得大叫一声,边巴已及时醒觉,忙将方向盘向旁边一打,稳稳将车停住。

  无夏抹去一额的冷汗,说道:“边巴,你不好好开车,怎么尽走神?”

  边巴也不理她,只向早喻问道:“方先生他去世了?已经三年了?是几月的事?”

  “三月。”

  “奇怪,那他应该知道的,为什么还托我找人?”

  早喻听出边巴话中的玄机,忙问:“知道什么?是我师傅的去世吗?为什么他应该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边巴向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早喻,可我答应人家不会对别人说起他的身份,实在不能告诉你。”

  早喻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他让你告诉我师傅什么话?”

  边巴歉意的望着她,不说话。

  早喻沉住气问道:“这也不能说?”

  边巴点头。

  无夏已经叫起来:“早喻,你师傅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神秘?”

  早喻不悦:“怎么是我师傅神秘?明明是委托边巴的那人鬼祟嘛。”

  无夏知道早喻此时心情复杂,耸耸肩,道:“算了,先别研究这个了。等这事了结后,让边巴给你把事情说清楚。他要是不肯说,我自有法子整治他。”

  边巴闻言哀号起来,早喻也不由笑了一下。

  边巴继续开车,无夏便趁机向早喻汇报一些最新获得的资料。可是早喻却没有心思听她说,眼睛望着车窗外的雅鲁藏布江峡谷,陷进自己的思绪中。

  “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

  那天与孙老谈话,说道师傅留下的记录时,孙老不由自主骂了这么一句。当时早喻心中还隐隐有些不快,可是此时听了边巴的话,早喻也不由想骂这么一句。

  那天晚上与无夏通电话,早喻刻意回避了师傅的这一段,可她已经在怀疑,师傅到底和贡觉玛之歌有什么关联,如今再加上边巴所说的,早喻发现在贡觉玛之歌这件事情里,师傅的角色好像十分的不简单。

  早喻想不通,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师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神秘。但她可以肯定,无夏会带着贡觉玛之歌找上她,绝不是偶然。那么,为什么是她呢?究竟她和贡觉玛之歌有什么因缘呢?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令早喻迷失在重重的雾障之中。

  “早喻,早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无夏终于发现早喻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

  “无夏,我在想,”早喻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对于自己是流云尼玛转世一说,有什么想法?”

  出乎意料的,无夏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十分的坚定,想都不想就说:“我相信那是真的。”

  早喻扬起眉毛,“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执著于追寻贡觉玛之歌的迷?”

  早喻笑了:“我不是也在追寻吗?”

  “不,你不一样,早喻,你可是专干这一行的,遇到这样的奇石,要究根查底是十分正常的事。”无夏的目光变得缥缈,“可我就不同,从小,我就常常觉得莫名的遗憾,好像有些什么记忆遗落了,直到我得到了这串石头,就在一刹那,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我遗落的过去,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去追寻着石头背后的故事。”

  “你们看,”边巴插进话来,“前面就是拉萨城,看见了吗?北边那座山上的建筑群就是布达拉宫。”

  早喻与无夏一起转过头去看,但见湛蓝的天空下,依着山势,巍峨耸立着那座名扬于世的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宫殿金色的房顶反射着灿烂的金光。天空中几朵流云低低挨着宫殿的飞檐飘过,雪白雪白的,衬着蓝天分外耀眼。

  车子停在了布达拉宫脚下的广场上。广场是用石板铺成的,阳光照在上面,就象锐利的刀子慢慢琢刻着岁月的痕迹。边巴第一个跳下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跟在他身后的无夏道:“闻到了吗?空气里酥油茶的香味。”

  无夏却好奇的张望着:“著名的八角街在哪儿?听说那里有最好的藏银和藏刀买。是真的吗?”

  早喻活动起来却有些吃力,她缓缓从车上下来,靠着车身努力调匀气息,平抚躁动的心跳。右手举起来搭在双眼的上方,遮住阳光,眺望宏伟的布达拉宫。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雄浑的号角声。宫墙上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缥缥缈渺,不知从哪里传来鼓乐之声,是那种庄严华贵的古乐。

  “早喻,早喻,”无夏唤着她:“你听见了吗?”

  早喻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边巴十分好奇:“听见什么了,我怎么听不见?”

  无夏与早喻一起转向他:“音乐声啊。”

  边巴大奇,“什么音乐声,我怎么听不见?”

  无夏不假思索道:“那是《秦王令》啊,是唐太宗亲自谱的曲呢。”

  边巴更是莫名其妙:“不会吧,这里怎么会有人奏这种曲子呢?你们一定是听错了。”

  无夏大是不服:“我们两个人都听见了,怎么有可能听错?我看是你没听见吧。”

  早喻没有理会无夏和边巴的的辩论,只怔怔的望着布达拉宫出神。

  “特选你来,是天大的恩惠,你一定要好好干呀,不要让赞普失望,要给你的族人争光呀。”

  早喻四下望了望,广场上游客很多,可是离她最近的就是边巴和无夏,他们两人正激烈的辩论着,并没有注意她。那刚才是谁在对她说话?

  她朝着布达拉宫又迈了几步,希望能够听清楚,可是除了吵杂的人群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又有音乐声响起,还是那首《秦王令》。早喻向无夏望去,她似乎也听见了,突然停下来,侧着头听了一会。乐声一停,便又和边巴斗起嘴来。

  “殿下已经抵达了,一会儿就带你去见。”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早喻这回听的真切,不由向前又走了两步。呼的一声起了一阵风,将经幡旗帜哈达纷纷送上了半空,音乐声一变,这回是更加庄严的《可汗颂》,有人随着乐声跳起了舞,喇嘛们的诵经声也起来了。

  “你还不快跪下!”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一时没站稳,踉踉跄跄向前摔出去。

  “早喻,你怎么了。”无夏赶紧跑过来,扶她起来。

  边巴也赶过来,关心的问:“怎么好好的就摔倒了?有没有伤着?”

  早喻说:“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还要我跪下。”

  无夏与边巴面面相嘘,都不说话。

  早喻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早喻,刚才没人推你,是你自己摔倒的。”

  “没人?”

  “是的,我和边巴都看见你站在那里好好的,突然就摔倒了。”

  早喻轮流看这两个人的表情,他们都十分确定的回视她。

  “可是我确实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还有音乐声,无夏你也听见了呀。”

  无夏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没听见有人说话。”

  “那诵经的声音呢?还有人在那边跳舞呢。”早喻急切的说着,向布达拉宫的方向指了指。

  “早喻,没有人跳舞,不会有人在广场上跳舞的。”

  “可我真的看见了!”

  边巴道:“可能是缺氧的缘故,早喻有些幻觉。早喻,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早喻失措的点点头,又满心疑虑的望了望无夏,见无夏也表示同意,便随着二人回到车上。经过这样的事情,三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团,虽然边巴说那是缺氧而导致的幻觉,可早喻却认定那不是。因为她甚至能体验到被人呵斥时惶恐与不情愿的心情,如果是幻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而且,当时的感觉,象极了前一晚在西宁梦中的感觉,那种如梦如幻,却又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什么。

  当夜,三个人在离布达拉宫不远的一间酒店住下来,扰攘了一天,直到吃过晚饭,早喻和无夏才有时间把事情滤一滤。

  三个人聚在早喻的房间,她拿出一张纸,写上“贡觉玛之歌”。

  边巴负责总结,在来拉萨的途中,无夏已经把大致的经过告诉他了。“事情是从贡觉玛之歌而起的,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看,这串石头原本属于那个叫西亚尔的魔鬼,后来到了流云尼玛的手中,流云尼玛因为这串石头被送上了祭台,然后是藏族少女吉玛见过它,可是吉玛疯了,而且最后还失踪了。看来这贡觉玛之歌真是不祥之物。”

  早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在贡觉玛之歌的的后面画了三个框,填上西亚尔,流云尼玛和吉玛的名字。

  无夏插言道:“边巴,你不是说见过吉玛吗?”

  边巴笑了一下道:“我初一见那幅画,是以为见过她,不过过后一想,年龄不对。我是在前年见到一个少女,和画中的吉玛十分像,可是那时她也才十八九岁,吉玛如果还活着,至少也六十岁了,那当然不是她。”

  无夏点点头,指着西亚尔的三个字说:“西亚尔是贡觉玛的哥哥,得到这串石头不奇怪。流云尼玛据说是把灵魂卖给了西亚尔,换得这串石头,也说的过去。可是吉玛是因为什么因缘能见到这串石头?贡觉玛之歌又为什么到我手里了?”

  边巴笑了:“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是怎么得到这串石头的?”

  无夏脸现迷茫之色,想了好一会,才道:“五年前,我到西安去演出,参观一个很有名的遗址时,有一个老太太向游人兜售手工艺品。我记她手里有好些各种色彩斑斓的链子,我还挑了一会,没有满意的,刚准备走,她就拿出这串石头来。当时第一眼看见这石头,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好像这石头就该套在我的手腕上,于是我就拿起来看,我看见了……我看见石头的内部游动起来,就说那石头好像是活的。不想老太太一听我这样说,大惊失色,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就跑掉了。”

  此前早喻曾假设过各种无夏得到贡觉玛之歌的情形,可没想到其经历如此离奇,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她想了一会,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她叫贡觉玛之歌的?那个用来装手链的盒子又是怎么来的?”

  无夏突然暧昧的笑了一下,早喻不由疑心大起,说道:“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无夏道:“我得到这串石头后,就把它带在手上。第二天演出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刚巧一位来看节目的老先生看见了,就到后台来找我,说认出这串石头叫做贡觉玛之歌。他还说贡觉玛之歌有神奇的能力,如果得到的人发现它背后的故事,生命就会出现转折。只是贡觉玛之歌的能力不稳定,若属于不适合的人,反而会伤了主人。他说他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于是给我那个黑盒子,说是能隔绝贡觉玛之歌的能量。”

  此时早喻已听出点眉目来,揉着眉心说道:“那老先生是不是留着白色的山羊胡子,手里拿着一把描金扇子?”

  边巴此时也明白了叫道:“天,早喻,那老先生该不会就是你师傅吧?”

  早喻没好气:“你问无夏。

  边巴朝无夏望去,无夏点点头,叹到:“一直到今天边巴说起,我才把那老先生和你师傅联在一起想。早喻,你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好像无处不在呀?”

  早喻有些恼怒,“我怎么知道?”

  边巴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巧合,方老先生看演出,偶然看见了,他是大行家,就说出来也说的过去呀。”

  “说不过去!你问问无夏,她演出那么多年,有几个老人去看他们的表演?那是现代舞!照我师傅的话来说,是群魔乱舞。”

  早喻话没说完,无夏已经抗议起来,“客气点,什么是群魔乱舞?”

  早喻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对师傅的介入有些接受不来。”

  无夏不语,边巴道:“继续吧。”

  他在吉玛的后面有户了一个框,把无夏的名字填进去:“现在轮到无夏了,会有什么发生呢?”

  早喻心情逐渐平静,对无夏说:“对呀,师傅不是说你的生命会出现转折吗?”

  无夏苦笑:“什么样的转折?被送上祭台?还是发疯失踪?”

  “你不会的。”边巴坚定的说:“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现在不会有人要送你上祭台了。”

  早喻见他说的笃定,问道:“你真的这么肯定?”

  边巴不容置疑的点点头,道:“如果你见了那幅壁画,你也会这么想了。”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会有人对流云尼玛的转世不利?隔了这么久,贡觉玛之歌再次出现,总有个原因吧?如果无夏真是流云尼玛转世,流云尼玛佩上贡觉玛之歌,是不是以前的故事还要继续?如果那样,你又怎么能保证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的事件不会重演?”

  边巴被她问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苦笑,喃喃道:“应该不会吧?贡觉玛之歌背后的故事,是不是能解释呢?”

  早喻不再多说,低头又去看纸上的图表,也喃喃道:“贡觉玛之歌背后的故事?在哪里呢?是关于谁的呢?西亚尔?流云尼玛?还是吉玛?看来我们应该从源头找起。”

  “源头?”

  “对,从西亚尔找起。边巴,关于西亚尔,你都知道些什么?”

  边巴象了一下,道,“西亚尔在我们阿里地区非常有名,他是羌塘高原上的恶魔。从小,我就听老人们说,在藏北数百平方公里的无人区双湖,横行着吸血的魔鬼,他掌管荒原的一切,在荒原撒下风雪帐幕,用严寒和冰锋夺取人与牲畜的生命,他憎恶一切生命,即使是格桑花也无法逃离魔掌。你们知道什么叫羌塘高原吗?就是没有生命的死寂之地!那里连格桑花也不能生长,阳光也照射不到。那里除了魔鬼眼睛般的盐湖,什么都没有。当年格萨尔王与魔鬼堆恰巴决战,堆恰巴打不过格萨尔王,就逃进了羌塘高原,连格萨尔王也不能进去。

  西亚尔以前是念青唐古拉山神的执行官,后来因为他利用魔法四处害人,被念青唐古拉贬到了羌塘,就与堆恰巴沆瀣一气,一同害人。再后来,堆恰巴被念青唐古拉收服,西亚尔就成了独霸羌塘的恶魔。我们小时候如果不听话,大人们就会用西亚尔来吓唬我们,说如果再不听话,恶魔西亚尔就会来吃我们的。我还会唱一首歌,就是说西亚尔的。”

  说完,边巴就自顾自的唱起来:“杀死牲畜,毁掉水源,淹没绿洲,令高原凝结,令阳光失色,天神也为之动容的羌塘恶魔,西亚尔。”

  歌不长,可歌声中的冷凝之意却让早喻和无夏不寒而栗。

  过了良久,无夏才吁出一口气,说道:“西亚尔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本教祖师敦巴幸绕的首席大弟子。他的法力,又是得了格萨尔王的真传,怎么好好的,就变成恶魔了?”

  早喻道:“会不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背后的故事?”

  边巴点头表示赞同:“有可能。我们就从这里入手。去那曲的事,要三天才能准备好,我们刚好利用这段时间,查查西亚尔的事。”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会,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早喻这一天经历了许多事,已经十分疲倦,草草梳洗后,便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好像又来到了布达拉宫脚下的广场上,时间就是被人推倒的那一刻。她摔倒在地上,坚硬的石板磕得膝盖生痛,还没顾上揉揉痛处,她看见了一个人的鞋。

  其实那只是从裙裾下端露出来的一点点鞋头,用上好的锦缎织就的鞋面上绣着五彩的凤凰。那裙裾也是用一种柔软瑰丽的丝绸制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她抬起头,顺着裙裾向上看,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位高贵优雅的丽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嘴角微微向上翘,在脸庞上勾画出一个美好的笑容。

  “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鲁莽?”丽人冲着刚才推倒她的人说,说的是汉语,可是她听得明白。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说,镇静的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款款施了一礼,说道:“您一定就是从伟大的天可汗身边来的公主殿下,是来为赞普殿下的子民普施福音的女神。我是您的仆人,从喇尔扎措来的流云尼玛。”

  似乎一声惊雷响起,早喻猛地从梦中惊醒。

  流云尼玛!难道在梦中梦见的自己,是流云尼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的那一次,自己也是流云尼玛?对了,那个声音确实是呼唤她作“流云”。还有白天在广场上,突如其来的幻觉中,自己也是流云尼玛?那么在西宁的那个梦呢?那是谁?会不会还是流云尼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喻从心底感到一阵凉意,为什么自从遇到无夏后,她就接二连三的不断有这些奇怪的梦境?而且每次的梦境似乎都有些联系,可是却又不明白到底有什么联系。早喻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一幅巨大的拼图,她的每一次梦境都是拼图的一部分,而这拼图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来。或者,这拼图就是他们要追寻的“背后的故事”。

  想到这里,早喻再也坐不住了,她下床来到窗边,黑暗中,不远处影影幢幢就是巍峨宏伟的布达拉宫,一轮明月悬在半空,清辉撒下,为布达拉宫罩下一层圣洁的光环。

  早喻望着月亮,想象不出,在同样的月光下,千多年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只要稍微凝神,她的心思似乎就可以飞回到一千多年前。

  金城公主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汉语说的很好呀,喇尔扎措是在什么地方?”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那人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继而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流云尼玛可是赞普殿下亲自为您从吐蕃上万个头人的女儿中选出来的,她的祖父曾经是松赞干布赞普的首席丞相,她的祖母是随文成公主从大唐来到吐蕃的侍女。喇尔扎措离拉萨有三千里路,赞普得知她会说汉语,不远千里把她找来,给公主殿下做伴的。”

  她循声望去,说话的认识一个身量不是很高的中年人,身着华贵皮袍,腰间悬着弯刀,脚蹬高腰皮靴,小腿旁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用金漆描绘着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四足动物,倒有点象祖母留给她的荷包上,绣的那只麒麟。这个人,从衣饰来看,象是个武官。

  只是,为什么这武官似乎在那里见过?

  公主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的目光投向那武官,就笑了,说道:“你叫流云尼玛是吗?”

  “您也可以叫我流云,尊敬的公主殿下。”

  公主点点头:“流云倒象是个汉名。流云,这位桑杰扎措大人你还不认识吧?他可是你们赞普身边最受重用的大臣呀。”

  流云尼玛这才又向桑杰扎措施礼:“大人好。”

  桑结忙向前一步,双手托起她说道:“早就听大总管说你要来,今日才见到,不过我可是早就听过你的事情了。听说因为你,念青唐古拉和西亚尔闹了个天翻地覆,是真的吗?”

  流云尼玛心头一痛,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金城公主见她面色煞白,脸有戚容,双手握成拳,娑娑发着抖,心知有异,便接过话头说道:“流云,既然你和我都是今日刚到的,就跟着我一起,让桑结大人带路,一起熟悉熟悉这布达拉宫吧。”

  流云尼玛勉强支撑,低声谢了恩,跟在公主身后走。她心中有着无限伤痛,如今被桑杰扎措提起,就好像被人用刀在心口捅了几个大窟窿,失魂落魄,也不知走到了哪儿,要走向何方,只是无意识的走着。

  似乎有人向她说什么,她没听清,便有人唤她:“早喻,早喻,醒醒。”

  早喻缓缓睁开眼,看见无夏的脸在眼前晃动,立即明白刚才又作了一个梦。

  无夏一见她的神情,也明白了:“你也做梦了?”

  早喻点点头,仍沉浸在梦境中,无力分神。她努力想要把梦境记全,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可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淡去了,怎么抓也抓不住,不由心情沉重。过了一会才听出无夏话中的意思,问道:“你呢?”

  无夏抬起头,十分困惑:“ 我象是梦见一个婚礼。”

  早喻蹙起眉:“婚礼?”

  “是啊。有音乐声,有人群嘻闹,当中一个男子,满面的喜色,被众人簇拥,向我走来。”

  “你?你是说,你在梦中身临其境?”

  无夏有些迷茫,“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我觉得我是身在其中,可是却一点欢喜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那,你所说的那个男子,他长的什么样子?”

  无夏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看是看见了,可醒来后,转眼就淡忘了。只依稀觉得,那人的面容好像在哪里见过。”

  早喻不再说话,把夜里两次的梦境,大致内容,都向无夏说了,无夏点着头道:“没错,这应该是流云尼玛成为金城公主侍女的过程,我倒是不知道流云尼玛的祖母原来是汉人。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尺带珠丹选她作金城公主的侍女,原来是有这层渊源。”

  说完,她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早喻:“你说,我的梦境会不会也是‘当年’的情形再先呢?”

  早喻此时心情已恢复平静,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还不知道是我们的想象呢,还是真有这些事发生过。”

  正说话间,边巴也敲门进来,听两人说了夜里的梦境,说道:“没错,流云尼玛的祖母的确是随文成公主进藏的侍女。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无夏将信将疑,“这你也知道?”

  “那当然,喇尔扎措族至今仍生活在当惹雍湖畔,流云尼玛被选为王后的侍女,这是多大的荣耀?族里的老人都会向外面去的人讲这个故事的。”

  “可是流云尼玛不是因为和西亚尔有瓜葛而被处死了吗?有了这样的事,还会有人认为她给族人带来荣耀了吗?”

  边巴一听笑了,“你别忘了西亚尔也曾是达尔果山的山神,就算他是恶魔,喇尔扎措的人还是要护短呀。”

  无夏道:“这么说早喻的梦是真的了,那她梦中的人和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边巴道:“有可能,毕竟这些是早喻以前也无从了解,就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流云尼玛的身世她也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早喻怔怔看着边巴,看着他脸上豪爽的笑意,心头一篇迷茫,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

  “那么我所梦见的那婚礼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呢?”无夏满心疑惑。

  边巴沉思了半天,理不出头绪,只能歉然的笑:“你的那个梦太模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如你所说,我是流云尼玛的转世,为什么早喻反倒在梦中清晰的看到发生的事,我的梦却如同个了一层纱?究竟,我和流云尼玛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时久久没有出声的早喻回过神来,问道:“会不会是因为你带着贡觉玛之歌?”

  无夏一怔,问道:“难道是因为贡觉玛之歌?因为我带了它,所以反到受了影响?”

  早喻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有可能,也许这贡觉玛之歌一直在传达某种信息,你带着它,为这种信息所干扰,就象无线电波互相干扰的原理一样,无法看清事情的经过。”她用词很谨慎,把梦境说成是看清事情的经过,因为她一直对于通过梦境获得信息,也就是托梦的说法,不敢苟同。可现在的事情实在没办法解释,本来,在这个神秘的高原,要解释任何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自从入藏以来,时轻时重的高原反应始终困扰着早喻,她总觉得脑袋涨涨的,似乎一直处于清醒与梦幻之间。

  其实早喻很不喜欢这种情形,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好像被人强行占领了一半,好像自己变成了一种信息的载体,自己的某一部分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看起来,她所梦到的,本应该是无夏知道的,毕竟,无夏被认定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大概是因为无夏的思维被贡觉玛之歌所影响,无法感知那些事情,才由她来转达吧。

  可这一切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若在一个星期之前,早喻可以肯定的说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所需要作的就是帮助无夏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现在,因为师傅卷进来了,就算师傅重生,亲口对她说与她无关,早喻也不会相信。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当初看起来十分偶然的事情,必将改变自己的一生。然而对于将要来的转变,早喻在茫然之余,居然有些期待。

  无夏又和边巴讨论了些什么,早喻没注意听。直到无夏把一张纸递到她眼前,早喻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她接过纸来看。

  “我总结的流云尼玛的事情。大致应该是这样了,差不多都明白了,余下的,去达宗贡桑寺看看就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就该把注意力转向西亚尔了。”无夏向早喻细细解释自己写的东西,“流云尼玛是文成公主侍女的后代,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估计对于汉人的事情也十分熟悉,因此尺带珠丹选她为金城公主的侍女,也算是为金城公主好。金城公主似乎十分喜欢她,爱屋及乌,尺带珠丹也对她另眼相待,将她嫁给了最受宠信的大臣桑杰扎措,西亚尔和流云尼玛都从文部来,说不定早就有什么渊源,不知为什么,流云尼玛从西亚尔那里得到了这串贡觉玛之歌。传说流云尼玛把灵魂卖给他,我不是很信,但也有可能吧。桑杰扎措当然生气,一告诉尺带珠丹,这位赞普自然也饶不了流云尼玛,所以就把她给杀了。”

  早喻脑中突然灵光闪过,看向无夏:“你说的那婚礼,会不会是流云尼玛与桑杰扎措的婚礼?”

  无夏一怔,轻呼:“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是那样,梦中的我会不会就是流云尼玛?可是,我当时心中为什么一点新嫁娘的欢喜都没有,反倒是……”她偏头想了想,“反倒是苍茫淡漠,事不关己。”

  早喻轻声道:“或者,这婚事本就不是她愿意的。”

  无夏疑惑:“那也应该有伤心,无奈的感觉呀。”

  早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转向边巴:“边巴,你有什么意见?”却发现边巴根本没有听她们两人的讨论,专心致志在研究那张图表。

  无夏一把抢下图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边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位流云尼玛似乎很有意思,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早喻目不转睛看着他。

  边巴细细想了一下,道:“从小,我家的老人就总是给我们这些小孩讲西亚尔的故事。里边当然也提到了流云尼玛。就象吉玛说的,流云尼玛,她是魔鬼的代言人。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西亚尔,并且背叛了她的丈夫桑杰扎措,这是最不可原谅的地方。”

  早喻的眉心渐渐聚拢。

  边巴假装看不到,继续说:“桑杰扎措,是尺带珠丹最为倚重的大臣,他是念青唐古拉亲自选中的祭祀官,那是一种光耀先祖的荣誉。流云尼玛只是一名侍女,即便她是头人的女儿,即便金成公主对她宠爱有加,能嫁给桑杰扎措也是天大的恩宠。不但是为了她自己,也使她的族人得到了众人尊敬。可是她却背叛了她的丈夫,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自己丈夫的对头。从小,我的印象中,流云尼玛就是个鬼迷心窍,忘恩负义的女人。”

  无夏已经忍无可忍,打断边巴的话头:“边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嫁给桑杰扎措就是天大的恩宠了?如果不相爱,就是嫁给赞普本人也没有意义啊。”


  边巴轻轻笑了,他深深看着无夏,道:“那是你的想法,要知道,在那时,能和桑杰扎措攀上亲,是吐蕃王朝多少王宫贵臣的心思,偏偏他就娶了没有背景的流云尼玛。明明是流云尼玛高攀,她还要背叛自己的丈夫,真是不是好歹。你先别急,”他看见无夏一瞪眼,知道她对自己所说大为不满,连忙道:“我说那些,都是从小老人们说的。不是我的意思。”

  无夏沉住气,道:“好,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边巴目光微沉了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见到你之后,我就想,如果你真是流云尼玛的转世的话,你身上多少会有些她的影子。如果流云尼玛有一丝一毫像你,那她必不像传说中所说,会和恶魔有任何联系,她一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子。”

  这是在绕着圈子赞美无夏,聪敏如她,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乍然间听见这样的话,无夏不由粉面飞霞,做不得声。当下气氛有些微妙。

  早喻打破沉默,不疾不徐问道:“边巴,你说,为什么流云尼玛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做,偏偏要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西亚尔?”

  边巴一怔,答道:“众所周知,流云尼玛一自己的灵魂换取了红石头魔石。”

  “那么,流云尼玛要贡觉玛之歌干什么?”早喻就是不肯称贡觉玛之歌为红石头魔石。

  “因为红石头魔石可以控制别人的灵魂。”

  “我是问,”早喻抚着眉心,叹着气问,“流云尼玛要控制别人的灵魂干什么?”

  “这……”多少年来的传说,边巴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呀,她上有公主做靠山,下有丈夫宠爱,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去做,要什么劳什子灵魂干什么?”无夏也忍不住发问。

  边巴一时答不上来,心中也觉迷惑,不由喃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背后的故事’?”

  早喻想了想道:“流云尼玛和西亚尔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因为贡觉玛之歌他们俩都曾拥有过,还有就是桑杰扎措和尺带珠丹到底为什么要杀流云尼玛,流云尼玛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非死不可的事?如果真的做了,他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杀了她,而是假借祭神的名义把她送上祭台?”

  边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倒知道,因为西亚尔是恶魔,流云尼玛和他有了关联,就被看作是恶魔的代言人,既然如此,当然要除魔了。流云尼玛祭的是念青唐古拉神,据说是念青唐古拉神下令将她送上祭台的。”

  早喻突然说道:“不是这样的!”

  无夏与边巴十分奇怪,问道:“不是怎样的?”

  早喻摇了摇头,有些迷乱,“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相。”

  无夏与边巴互相看了一眼,十分无奈,道:“那怎么办?”

  早喻捧住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找出真相。”

  无夏摊摊手:“怎么找?”

  早喻抬眼看向二人,“照原计划,先去达宗贡桑寺,再去当喇尔扎措。我相信,只有那里才有真相。”
发表于 24-6-2004 21:36:1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流云尼玛4

小狮租房
4
边巴摊摊手,说:“我尽力准备,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行。”
  无夏不耐烦:“有什么要准备的,带上干粮,加满汽油就行了。”

  边巴哼的一声笑了,“等上了路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无夏不服气,“咱们走着瞧。”

  早喻不去理他们两个斗嘴,摆摆手说:“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了。”说完也不等两个人说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无夏急忙问:“去哪里?”话没说完,门就已经关上了。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边巴。

  边巴头也不抬的说:“她还能去哪里?一定是去布达拉宫了。”

  不出边巴所料,早喻果然是去了布达拉宫。只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游人那样卖票进布达拉宫内部去参观,而是独自在布达拉宫脚下那个广场上徘徊。她总觉得这里的那些青石板上似乎烙下了许多的故事,只要她的双足踏上这些已被游人的脚磨平的青石板,就会有绵绵不绝的印象从心中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角落里涌出来。

  布达拉宫的广场,其实天天都是这样,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猎奇者们在这里游荡,用照相机镜头捕捉着他们心中的西藏。还有就是从高原别的地方来的朝圣者们,虔诚的磕着长头,一步一拜,为自己死后的的灵魂祈祷。

  早喻置身在人群中,呼吸着空气中酥油茶的味道,听着本地的人用藏语在身边交谈,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有确确实实有种了解的感受。其实自从昨天来到这里后,她就明白自己与这里有着漫长的渊源,她明白无论无夏是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自己与流云尼玛的渊源要深得多。她觉得,自己似乎与流云尼玛有着同一条根,她确信无论是在这里经历的,还是在梦中体会的,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流云尼玛身上的。

  因此,她无法控制的要再来到这里,她急切的希望知道到底流云尼玛曾经历过些什么。为什么提到她的家乡,她会那样的悲痛;为什么她后来会被送上祭台;为什么她的贡觉玛之歌会流传下来,有一千年之久。还有,早喻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进这个久远的故事里。

  她闭上眼,努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想听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念经,有人在唱歌,就是没有她想要的。

  等等!

  早喻睁开眼,有人唱歌,那歌声……

  她连忙又闭上眼,是的,她听见了那歌声。

  “姑娘的长袖,引来神女的注视,高飞的雄鹰呦,带来上天的赐福。悠悠的湖水,掬捧着明月,倒映着长天上,流云在飞舞。”

  自然而然的,早喻跟着曲调轻哼,诗一般的歌词从心头流过,不知是哪一种语言,藏语,汉语,抑或其他。其实哪种语言并不重要,早喻就是明白这歌词是什么意思。她闭着眼,隐约的,似乎看到些什么,却不那么清晰,那是两个身影,若即若离,时而合在一起,时而又分开,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挣扎。早喻有些心急,挥动双手,想要拨去眼前的迷雾,不小心,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还没来的及收回手,但觉手腕被人猛地捏紧,早喻一惊,急忙睁眼,什么也没看清,一直拎在手上的手袋便被人夺了去。

  “干什么?!”早喻急忙追出去。

  此时她已明白,自己是遇到打劫了。只是万万想不到,会在拉萨这样的地方遇到打劫。一时间也不容多想,早喻拔脚便追,手袋中有所有的证件,如果丢了,麻烦就大了。

  抢早喻包的是两个本地的小伙,大概是在这一带的惯犯,东拐西绕,熟门熟路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早喻奋力追赶,无奈那两个贼跑得实在很快,她却因空气稀薄逐渐体力不支,渐渐便跑不动了,直觉心如擂鼓,肺叶痛的快要裂开似的,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腿也越来越软,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晕了过去。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无奈力不从心。

  “醒了,夫人醒了。”有人在她耳边说,“快去通知老爷。”

  “不要……”她虚弱的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无名的焦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们又把她给带回来了?神石并没有帮到她。可是贡觉玛答应过帮她的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还好,神石还在那里,并没有在混乱中遗落。

  “老爷来了。”有人喊。

  眼前赫然一亮,十余个下人手执火把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大汉分开众人来到床前。

  “你还好吗?”

  她虚弱的笑了一下,移开眼,不去与他对视。

  那大汉见她如此,闷哼了一声,强忍住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见她手腕的那串石头,眉头又皱起来,强压怒气低声喝道:“管家,”

  管家应声来到床边。

  大汉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话全当放屁!是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夫人,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这魔石不是让你们拿去交给念青唐古拉吗?怎么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惊又怕,低声道:“老爷,这魔石是恶魔西亚尔的东西,那恶魔要收回去,谁也留不住,他要送给夫人,谁也拿不去。”

  大汉听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将管家打倒一边,吼道:“谁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格萨尔王的子民厉害!” 说着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红色的石头除下来。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抽出贴身的匕首就向大汉的手腕砍去,大汉一惊,连忙放手,已经晚了一步。匕首锋利无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他又惊又怒,喝道:“流云,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匕首刚一收回来,就抵住了自己的颈子,冷冷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汉见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声道:“流云,为了那个恶魔,你真的连我们这一年来的夫妻情份也不顾了吗?”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流云见状,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颈项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还顾着这点情分,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她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连贡觉玛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只有你的荣耀,却没有你妻子部族上万人的性命。”

  大汉冷笑一声:“你那一族人本来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们又何至于有性命之忧?现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诉我天底下有几个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总惦记着别人?”

  她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是喇尔扎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惩罚,就来找我吧。”说着,咬牙将匕首向心口猛扎过去。

  大汉飞起一脚,踢飞匕首,道:“流云,没有人要你的命,赞普只是要你供出恶魔的下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我一点再赞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面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间……我也不追究了。”

  她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只是西亚尔为我出走,我已然对他不起,再嫁给你,欠他更多。我这一条命,还不起这许多的债,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还有,喇尔扎措族为我获罪,公主为我与赞普翻脸,我流云尼玛何德何能,竟连累这许多人?事情已然这样了,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有西亚尔生,就有我生,西亚尔若沦落魔道,长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着他。”

  大汉闻言怒极反笑,道:“你要陪着他?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双手一挥,冲手下道:“照顾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杀你们全家!”

  众人轰然应合。大汉一转身,带领众人鱼贯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剩下一只枯烛火光摇弋。流云尼玛缓缓褪下手腕那串红石头,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忽而温柔一笑,低声道:“西亚尔,我知道错了。当时你让我跟你走,我没有听你的,我以为牺牲了我,能换来族人更好的生活,谁知道……,他们却……。如今我改过,应该为时未晚吧?”

  突然一阵狂风卷至,蜡烛卟的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听到耳边有人呼唤,早喻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坐着无夏。不由一笑,“我怎么到这里啦?”

  无夏像是刚哭过,闷闷说道:“还说呢?好好的出门,这么不小心,不就是一个手袋吗?值得连命也搭进去吗?”

  早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原来西亚尔与流云尼玛果然是相识的。”

  无夏一怔,问道:“你又做什么梦了?”

  早喻有些茫然:“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她简略的复述了适才的梦境。

  无夏听得入神,过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还是我是。为什么你总能梦到这些东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云尼玛的转世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活佛转世。不过我倒相信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定然与流云尼玛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看看周围,问道:“边巴呢?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边巴。

  小伙子一见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早喻你醒了。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是有高原反应,又运动过度,缺氧导致昏迷,倒不会影响身体。”

  早喻问“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边巴有点忧形于色:“要动身立刻就可以,只是早喻你的身体最好再休息两天,只是……”

  无夏忍不住问:“只是什么?边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当然要在休息两天了。”

  边巴面有难色:“只是大风雪就要来了,如果不赶在大风雪来之前,赶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几个月了。”

  无夏与早喻面面相嘘。

  无夏问道:“那我们去了,不就回不来了吗?”

  边巴摊摊手,无可奈何。

  早喻沉声道:“先去了再说吧。边巴,最快要多久到达那曲?”

  边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们快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无夏笑:“边巴你汉语怎么学的?怎么连快马加鞭也用上了?”

  边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烧红。

  早喻看不过去,道:“别拿他开玩笑了。边巴,请你帮我办出院手续,咱们尽快启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早喻挥挥手:“有什么吃不消的,我不满街跑着追贼,不会出问题的。边巴,对不对?”

  边巴想了想,也劝道:“还是再等两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么好等的,等到大风雪来了,咱们就明年再说吧。你们说,你们能等吗?”

  边巴看了看无夏,见无夏不语,也就不说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出去办手续。

  早喻对无夏说:“我觉得这是注定的,我们必须现在就去那曲。或许就是这大风雪,会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无夏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么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奇怪,手袋明明被抢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是老天开眼不成?”

  无夏忍不住笑出来,“哪里来的老天。是边巴,不放心你,你前脚出门,他后脚跟出去,要不然,我们那里找得到你?那两个贼也被边巴抓住送警察局了。”

  早喻见她情绪转好,放下心来。


  直到坐上边巴那辆吉普车,早喻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要用一天时间准备。边巴几乎把五金店搬进了他的车。另外还有十个便携式氧气袋,五六箱饼干饮料,以及各种应急药品。

  无夏也禁不住骇笑:“边巴,你这些东西登喜马拉雅山也够了。”

  边巴居然掉书袋:“前路艰难。”

  早喻绝倒。

  那曲所属的阿里地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比拉萨还要高出许多。早喻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渐渐澄澈的天空,如同帐幕般底覆着大地。一群群牦牛在路边安然的游荡,它们的主人却都在忙着装车。边巴说:“大风雪就要来了,牧人们要转移了。”

  有藏族的姑娘唱着歌:“高飞的雄鹰啊,请你停在我的肩头,让我在你的足上,系上我的发丝。高飞的雄鹰啊,快快的飞吧,将你足上的发丝,捎给远方的情郎。”

  边巴的车开得飞快,所有景致都一掠而过,唯有着高亢的歌声,竟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随着早喻的心。她轻轻的哼着歌,接着下面的歌词:“高飞的雄鹰啊,快快回转,带回那英雄的音信,他可思念我?”

  无夏突然说:“咦,这歌我好像听过。”

  边巴接口:“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即使在拉萨这种地方,会的人也不是很多了。”

  早喻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无夏,无夏也变了脸色,她轻声说:“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过。”

  此时边巴已见怪不怪,点点头:“一定是前世的记忆。”

  早喻见他说的郑重,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怪事已经太多,全都无从解释,用前世来解释,虽然牵强,毕竟也算是理由吧。

  一路上,无夏又向边巴转述了早喻的梦境。

  边巴道:“那个大汉,应该就是流云尼玛的丈夫桑杰扎措了。”

  早喻和无夏点头表示同意。

  无夏又道:“从早喻所说的梦中情形看来,流云尼玛与西亚尔的关系十分亲密?”

  早喻点头:“是生死相随那种。”

  边巴一针见血:“他们是恋人。”

  早喻同意,“嫁给桑杰扎措并非她的本意。婚后她仍不能忘情于西亚尔。西亚尔不知为什么出走,似乎也是为了她,引得念青唐古拉震怒,于是尺带珠丹和桑杰扎措这干人要找出西亚尔,而流云尼玛则拼命维护他。还有,那贡觉玛之歌果然是西亚尔送给流云尼玛的,她称之为神石。”

  边巴补充道:“两派的斗争中,贡觉玛和金成公主是支持流云尼玛的。”

  无夏这是忽然笑道:“我们还风尘仆仆跑个什么劲?一切疑问在早喻的梦中都可以得到解决,不就完了吗?”

  早喻明白她是受困扰于一直没有更深入的感应,也不着恼,道:“我想边巴上次说得对,或许确实是贡觉玛之歌影响了你,你应该摘掉它试试。”

  无夏犹豫:“记得我们相识的第一天,我把贡觉玛之歌留给你,那天晚上,我还是什么也没梦见。”

  早喻微笑:“你有没有发现我是从到了高原上,才开始做这些梦的?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做的这些梦,和第一晚的并不一样,他们只是些片断的回忆,而那一晚的,却要……”早喻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却要深入得多。”

  无夏试探道:“你是说……”

  “我是说,第一晚,我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梦见的是并未发生过的事,那只是一种象征。而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却都是发生过的,是记忆的片断。”

  无夏若有所悟:“这么说来,自从你一踏上高原,就开始不断回忆起从前?”

  早喻想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可以这样说,只是那究竟是谁的记忆?你的?还是我的?这些应该都是流云尼玛的记忆,如果你是流云尼玛转世,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

  边巴这时插口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捉摸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无夏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是早喻不断得到这些片断。”

  早喻点头:“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出来的‘故事’了。”

  无夏褪下手链,递给早喻:“你说的有道理,我想试试。”

  早喻伸手去接,在指尖触到石头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一个清楚的意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一片旷野,寒冷死寂,凛冽的狂风肆虐,天空灰暗,日月无光。就在这冰冷死地中央,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双目微晗。他的长发随风起舞,脸庞被凌乱的发丝遮去大半,却仍看得出脸上冷凝的不屑。忽然他睁开眼,似乎看见了早喻,慢慢地,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

  早喻一惊,这人这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双明亮的眸子……

  “早喻?”无夏惊讶地看见早喻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动,脸上现出她讲述梦境时常出现的迷茫神色。

  早喻回过神来,接过手链,套在腕上,可那幻像却再也没来过。她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头靠在车窗上,不愿说也不愿动。

  渐渐地,神思模糊了,无夏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只觉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已抽离,她想抬抬眼皮,也不能够。

  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惊诧的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流云,醒醒,快醒醒。”谁?是谁在说话?那声音温柔如叹息,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痛彻心扉?

  “流云,醒来,看着我。”

  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对明亮的眸子。那样的熟悉,那是……“西亚尔!”她脱口而出。

  无夏起初只觉得早喻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早喻叫了一声,似乎是西亚尔。她急忙回头,发现早喻瘫倒在后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

  无夏忙示意边巴停车。两人过去一看,只见早喻唇色青白,呼吸急促,意识已经不清。边巴经验丰富,连忙用力掐住早喻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嘤”的一声回过气来。他探了探早喻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放下心来,吩咐无夏从后车厢中取来他早前准备的药箱,从中捡了两种,塞入早喻口中,和水吞下。又在她口鼻处套上氧气袋。见早喻呼吸逐渐平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夏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边巴皱着眉头:“这是高原反应,只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猛。所幸早喻没有发烧,不然才真要命。”

  “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回拉萨去?早喻的身体……”

  边巴摇头:“来不及了。”他指指天空,“你看。”

  无夏仰头,只见天空中彤云低且密,似已压在了头顶。云层中,隐隐见气旋汇聚,风大起来,呜呜的闷声响着,并不喧嚣,却挟着万钧之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看见了吗?大风雪已经来了。不出三个小时,所有的公路都会封闭,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赶回拉萨了。”

  “那怎么办?”无夏有些惊慌:“我们也赶不到那曲呀。”

  “只有向前走,在八十公里外的多巴山谷,有牧人的补给站。”

  无夏无奈,只得同意,望望双目紧闭的早喻,心中十分不安:“若不是我着急上路,早喻也不会这样了。我应该让她在医院休息的。”

  “别担心早喻,她不会有事的。”边巴说得十分肯定。

  无夏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边巴并不回头,专心开车,一边道:“她身上有高原的味道,我有种感觉,她是从高原走出去的,回到高原就像回到了家。你说妈妈的女儿怎么会在妈妈的怀中出事?”

  “可是,”无夏根本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来就没来过高原,这是第一次。她原本与高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她甚至不能适应高原的环境,哪里会有女儿对妈妈不适应的?”

  边巴笑了:“我知道这说不过去,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他停了一会,又道:“不过无夏,你也很特别。”

  无夏忽然脸上一热,半晌才问道:“我有什么特别的?”

  “你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到高原,却一点不是也没有,就像我们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不知为什么,无夏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她转头望向窗外。


  早喻的意识已经飘远,在黑暗中,追随着那个温柔的声音。

  “你是西亚尔?”

  忽然一双臂膀将她用力锁入一副胸膛,声音在胸腔中回荡:“流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鼻尖额角面颊所触,皆是他的温暖,不期然的,泪水就自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溢出。她攀住他的颈子,只想靠近他多一些。

  感觉到她的依恋,他更加用力的拥住她。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西亚尔微笑着叹息:“哭什么,傻瓜,谁给你气受了?”

  她微颤着说不出话,心头的委屈,悲哀,绝望,混合着乍见他的惊喜,如失控的潮水汹涌而出。

  “我是来接你的。贡觉玛告诉我,你很不快乐。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会等你,一直在羌塘等你。”

  她仰起头看他,却只看得见那双温柔的眸子,这就够了。

  “跟我走吧,流云。跟我到羌塘去,那是我们的天地,不会有别人来骚扰。”

  “我们的天地?”她跟着他轻吟,无限向往。多么诱人的未来,只有他和她,他们两人的天地。不必再苦心周旋与公主与赞普之间,不必强笑面对那个陌生的丈夫,不必为了族人,为了责任背上重重负累,只与心上人相守,直到永远。可是,她不着痕迹的退了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是不行呀,西亚尔,我必须为我的族人着想。”

  “族人?”他的目光渐渐泛上冷冽,“你还不明白吗?事情到今天的地步,都是白你的族人所赐。他们并没有珍惜你,也没有感激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为了自身的安危,反倒将你一步步推入绝境,这样的族人,你还放不下?”

  她摇头,却答得坚定:“放不下!不管他们怎样对我,始终都是神山圣湖的儿女,我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他们大难在即,你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西亚尔不舍的叹息:“你如此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不顾惜你。如今你要回去,只怕还要受他们的责难……”

  他的话被她抚上脸的手打断,冰凉纤长的手指在黑暗中逡巡他的面庞,她的声音如幽兰般在他耳边回荡:“他们不顾惜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西亚尔。我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子,我为族人所作的,是尽我的义务,我为你所作的,却是我心中所愿的。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就随你到羌塘去,与你在那里相守。”

  西亚尔注视着她,目光深沉,久久,终于温柔的一笑,点点头,声音暗哑道:“好,就这么约定吧。”他将她用力揽在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隐隐的泪光,因为他和她一样清楚,念青唐古拉,桑杰扎措这些人决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族人们,为了本族的兴旺,是不会吝于牺牲她的。她所走的,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她轻轻靠在他胸前,低声道:“现在,带我走吧,带我回喇尔扎措去。”


  早喻蓦的惊醒,心底深处泛起的痛刺得她眼眶发热,胸口积郁了重重块磊,无计可消。可是,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脑中原本有的隐约印象正逐渐淡去,刚才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就连那温柔如一泓秋水得的声音也正逐渐远离,只留下心头一阵刻骨的锐痛。“不,”早喻挣扎,想要留住些什么。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得动弹,想要睁开眼,也是不能。一道无助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边巴把车开得飞快,窗外衰黄的草色掠过,已不复见人家。公路渐渐消失,车子就在旷野中奔驰。即使隔着车窗,无夏似乎也能感受到窗外空气的沁凉。忽然一片鹅毛大小的白色从眼前飘过,轻轻盈盈飘落在车后。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边巴。”她轻唤,

  “什么?”边巴全神贯注于路面。

  “下雪了。”

  “啊。”边巴一惊,忙停下车,走到外面去探了探风向,回来时面色沉重,“风向不好,我们必须向前走,能走多少是多少。早喻的情况怎么样?”

  无夏看了看早喻,只见她双目微闭,面色微微红润,神情有说不出的安详。她有些疑惑:“早喻看起来好的很呢。”

  边巴道:“那就好,早喻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为什么?”

  边巴突然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看她的名字,早喻,早喻,那是先知的意思啊。而你的名字,无夏,无夏是什么?就是冬天的意思,无夏和早喻,就是冬日先知。”

  “冬日先知又是什么?”

  “如果你去了喇尔扎措,就会知道,在喇尔扎措的传说中,冬日先知是喇尔扎措的救赎女神,是喇尔扎措人的希望。”

  无夏听着,只觉无嵇,笑道:“这就是牵强附会了,无夏也可以是秋是冬,况且我和早喻去都没去过喇尔扎措,怎么做他们的神?你看我们俩身上有一点神的样子没有?”

  边巴并不说话,只抿着嘴,把车开得飞快,在狭长的山谷中颠簸飞驰着。无夏无言,看看早喻平和的睡颜,又看看窗外天昏地暗万籁俱静的高原,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到此时她也渐渐感觉的,早喻的身份似乎无比神秘,似乎她的背后就隐藏着那个他们一直在追寻的故事。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话,他们在说,早喻在听,只是从表面看上去,她却仿佛仍在睡梦中。

  雪越下越大,气势汹汹,一团团,呼啸着砸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无论雨刷如何徒劳的扫动,也无法使边巴看清前面的路面。边巴却毫不放松,仍然紧踩油门,一路风驰电掣。无夏坐在他旁边,不由心惊胆战,忍不住小声提醒边巴:“慢点,边巴,太危险了。”

  边巴却说:“我们一定要赶到前面的多巴山谷,在那里可以避一避风雪,不然,只怕就危险了。”

  无夏望着两边山崖上方灰色的天空,风卷云涌,狂潮暗蕴,大有千钧压顶之势,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什么力量控制了她的意识,让她不能安坐在车中。她动了一动,忽然发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缓缓升起,一瞬之间,但觉所有的约束都消失了,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轻松。

  无夏心情愉快,闭着眼轻轻哼着歌,“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神的土地,我们都是你的子民,是你的羔羊。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伟大赞普的国度,带来了她的祝福,撒向她的羔羊。”后面怎么唱?记不清了,无夏转过头问边巴:“边巴,听过这首歌吗?”

  忽然间,她愣住,一股强大的恐惧攥住她,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坐在边巴的旁边,她发现自己是从半空中向下看的,就像是从灵魂里飞升,回头看着自己的肉身。

  “边巴,”她小声叫。

  边巴没有发现一丝不妥,一点反应也没有。

  “边巴,”她又叫,还是没有反应。然后,她看见一滴眼泪从自己肉身的眼角滑下,她也忍不住啜泣起来,“边巴,边巴……”

  终于,无夏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边巴!”

  边巴被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车,问:“怎么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无夏缓缓睁开眼,早已蕴在眼眶中的泪水宣泄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举到眼前,握紧,张开,再握紧,再张开。

  “我回来了,”她喃喃地说,说不出的喜悦。

  “怎么了?”边巴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好像,我好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向上指指,“就在那,向下看着。我想,我,我灵魂出窍了。”

  边巴愣了一下,摇摇头,似乎是没听清楚,又像是有什么事没想明白,喃喃道:“不应该呀。”

  无夏一听,只觉得无限委屈,眼泪更流得不止。此刻在这风雪弥漫的荒野中,诡异的事情层出不穷,自己被认定是某人的转世,早喻接连不断作怪梦,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只觉天地间除了边巴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可是边巴却不相信她刚刚经历了那么恐怖事情。她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边巴看看她,想说什么,又忍住,终于脚下踩油门,继续飞驰。

  到达多巴山谷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

  边巴用了好久,才在喧嚣肆虐的风雪中找到作为牧民补给站的小石屋。

  他抱着早喻正要进屋,无意间低头一瞥,赫然见早喻正睁着眼瞪视天空。巴掌大的雪片落在脸上,她连眼也不眨一下。

  边巴一怔,不及细想,先进屋,一边扬声唤无夏:“早喻醒了。”

  无夏一听,也顾不上赌气,忙冲进来,伏在早喻身边,低唤:“早喻,早喻,你怎么样了。”

  早喻眼睛微微颤了一下,目光转到无夏身上,似乎过了一会,才认出她来,脸上现出微笑,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我们都吓死了,早喻,你现在觉得怎样?”

  早喻微笑:“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想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么平静,真希望一直是这个样子。”

  她说得平静,无夏却听得怵然而惊,只觉此刻早喻脸上平和的微笑,满足的话语,竟充满了莫名的诡异。

  这时边巴把车上的物资都卸下来,冲早喻笑道:“早喻,睡得怎么样?你看起来好极了。”

  早喻申了个懒腰,点点头。她环视四周,上下打量石屋内部,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侧头想了想,道:“我来过这里。”

  无夏与边巴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边巴问:“你确定吗?”

  早喻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记得那个关于桑杰扎措的梦吗?流云尼玛就是被带回到这间石屋的。还有……”还有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无夏狐疑:“是这间石屋吗?会不会只是看上去差不多?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早喻也有些犹豫,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一角道:“在那里应该刻着一柄拂尘,那是流云尼玛的标志。”

  边巴照她所指示的方向过去,仔细寻找,过了良久,发出一声惊叹,“真的。”

  无夏也奔过去看。

  那石墙不知已在这里立了多少年了,表面覆着一层地衣。边巴拂了几下,扫去尘土与地衣,显出若隐若现,斑驳不清的刻痕。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经过岁月的剥蚀,若不仔细查找,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手掌一样长的拂尘柄,向上竖着,尘尾四下散开,却又不完全垂下,而是如火焰般伸展摇弋着。

  边巴道:“这正是流云尼玛的印记。在达宗贡桑寺的壁画上,流云尼玛手里擎着的,就是这样一柄拂尘。”

  无夏却道:“可早喻的梦中,并没提及这个记号呀,早喻你是怎么知道的?”

  早喻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这件事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只不过以前它都藏起来了,现在突然间又跑了出来。”

  边巴道:“至少这证明了流云尼玛曾到过这里。”

  “难道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刻上去的吗?不是牧人们都回到这里来休息吗?”

  “谁会刻这种记号呢?像火焰一样飘扬的尘尾,这么诡异。而且你看这刻痕,分明已经经历了很多年,那么久远之前,一个人好好的,谁会去刻一个妖人的印记呢?”

  无夏与早喻一听见“妖人”两个字,心中同时一颤,低下头去。

  边巴道:“流云尼玛曾来过这里,”他站起来,分析道:“早喻说流云尼玛是被桑杰扎措的人带到这儿来的,她要离开桑杰扎措,被抓回来。”

  无夏豁然开朗,不禁说道:“她是要找西亚尔!”

  早喻却摇头:“不,她是要回喇尔扎措。桑杰扎措似乎要做什么不利于她族人的事,她这才会离开桑杰扎措,为的是报讯,大概也想保卫她的族人,谁知桑杰扎措却先找到了她。”

  无夏此刻已完全为流云尼玛的故事所迷惑,问道:“那后来呢?桑杰扎措会怎么样处置她?她还能回去吗?贡觉玛怎么样了?喇尔扎措怎么样了?”

  早喻苦笑不语。边巴说:“我们都知道流云尼玛后来被送上了祭台。”

  无夏忽然泄气,“这就像是在看一本早已经知道结局的小说,无论情节怎么变幻,结局却只有一个。”

  “这倒未必。”早喻静静开口:“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或许只是故事其中的一章,结局却还没到来。”她下床,走到那柄刻在石墙上的拂尘前,细细抚着,沉思道:“流云尼玛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上这拂尘呢?她想让谁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呢?西亚尔?还是贡觉玛?或者金城公主?”她抬起头,看着边巴与无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或者,她是想让我们知道?她想给我们这些后来人一个指引?”

  无夏看着早喻发光的面庞,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经历,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早喻,”她唤,拉起早喻的手,看着她手上的石头链子,“你说这贡觉玛之歌到底在起什么样的作用?”她伸手去触那些暗光浮动的石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会不会是酒瓶的盖呢?”

  “什么意思?”早喻不解。

  “我是说,一个酒瓶,把原先的酒倒出去,灌上新的酒,再盖上盖子,就没有人知道那酒已经不是原先的酒了,对吗?”

  早喻也若有所悟地看着贡觉玛之歌,徒然间,只觉一道异光从石头的内部流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强风冲开屋门,狂风涌入,卷来大团大团的冰雪,顷刻间,人人面上就蒙上了一层霜雪。

  那仿佛是一只恶魔,尖啸着,嘶鸣着,誓要撕毁一切生灵。

  边巴挣扎到门边,风雪迷住了眼,他张口想叫无夏早喻帮忙,却被雪团呛住,出不了声。

  无夏也呆立在那,过了半晌,才发觉适才握着的早喻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她的手心。她回头,风雪中早已不见了早喻的身影。无夏一惊,忙大声呼唤,一张口已被灌了满口的风。

  边巴好不容易磨到门边,关上门,风被挡在了门外,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雪花缓缓落定。边巴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们都好吧?”

  不见有人回答,只听见无夏惊喘了一声,抬眼一看,不由怔在当场。屋里落了一地的雪,只有无夏站在那里。

  “早喻呢?”她问。

  无夏脸色苍白,失措地摇摇头。

  屋里一时极静,只有风雪在窗外呼啸。边巴突然醒转,也顾不上风雪大,拉开门就冲入满天风雪中。

  然后,他看见了早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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