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 连载)

cs_lily · 发表于 10-6-2015 18:04:42|来自：新加坡

约定 - 5

秦东是偶然发现那个学校名字的。一天他打开《红楼梦》，无意中发现在那本《红楼梦》的扉页靠近中线处几个小字写着XX学校，娟秀的字体和日记本上一样。那时距离他捡到绣花包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日记里林燕没有写过工作单位信息，但从日记的字里行间秦东推断她是位教师。现在又发现了这个学校名字，这会不会是林燕工作的地方呢？

秦东终于查询到了这个学校的电话号码，怀着试试看的心情，他拨通了电话，询问该学校有没有位叫林燕的老师，如果有，那应该就是她了。当他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有点小激动，那晚他因为开心甚至喝了点小酒。

秦东决定先写封信给林燕，算是投石问路，这些日记是林燕最重要的东西，他不敢贸然寄回去，就算要还给林燕也得先写封信给她说明一下情况。

秦东一直对自己的文笔比较满意，以往不管写论文写报告他都一气呵成，学生时代他的文章经常被老师当成范文。可是当他开始提笔给林燕写信时，他发觉这封信比任何报告论文都难写，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下笔艰难。揉皱了一张又一张信纸后，终于有了下面一封信：

林燕同志：
你好！

很冒昧地写这封信给你。我叫秦东，是北京某设计院工程师。今年五月的一天，我去无锡出差的路上，我捡到了一个绣花包，当时因为不知道失主是谁，我只得把包带回了北京。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寻找失主信息，一直没找到。直到昨天偶然间我才在《红楼梦》的扉页上发现了学校名字，于是写这封信给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丢失过一个绣花包，如果没有，请原谅我的冒昧。如果你就是失主，请来信和我联系，我会把你丢的东西全部还给你。

祝你工作顺利！
秦东
1983年11月21日

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秦东觉得这封信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就装入信封寄了出去。他的心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陪同着那封信出发了。接下来的几天，他觉得很漫长。每天他都在想，那封信什么时候会到达？林燕会不会回信？

已经41岁的秦东是设计院总工程师，平时他不苟言笑，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在设计界，他颇有建树，得到了业内认可。如今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他一直觉得自己已达到了不惑的境界。可是，几本日记居然砸碎了他内心的冰层，一封信居然让他内心深处起了波澜。当然，这些内心的波澜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开始留意设计院传达室每天送来的信件，他在期盼着等待着一封回信…

cs_lily · 发表于 10-6-2015 18:06:28|来自：新加坡

约定 - 6

正在备课的时候，对面王老师递过来一封信，对林燕说：“林老师，你的信！”

林燕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继续备课。直到备完课她才想起信的事。她以为是父母或弟弟写来的信，可是当她看见落款的地址是完全陌生的北京设计院的时候，她疑惑了。

长到30多岁，她从未跨越过长江，更没到过首都北京，怎么会有北京的来信呢？不会是寄错了吧？她仔细看了看信封，收件人地址和姓名确实是正确的，学校里没有第二个叫林燕的老师了。

她满腹狐疑地打开了信封，展开了信纸，刚劲有力的字扑面而来，当她看到关于绣花包的信息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我的天，丢失了近半年的绣花包居然有消息了。怎么跑了那么远跑到北京去了？这位叫秦东的人居然帮自己保存着那绣花包！当我对找回日记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他竟然找到了我！林燕反复看了好几遍信，她掩饰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再看邮戳上的日期，那封信从北京海淀区到林燕手里走了整整七天。怀着无比激动无比感激的心情，林燕马上写回信了：

秦东同志：
你好！

我是林燕，我是那个绣花包的失主。我的绣花包上绣着百合花，还绣着一只燕子。包里有四本日记本，一本《红楼梦》，一本《战争与和平》。这些信息足以证明我是失主了，对吗？

真的非常感谢你写信给我，带给我这个快乐的消息。此刻的我非常开心非常激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秦东同志，谢谢你帮我保存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谢谢你找到我。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真心叩谢！

希望你有机会来江南，来常熟，到时我一定请你尝尝我的手艺，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祝你生活愉快！
林燕
1983年11月28日

林燕怀着雀跃的心情写完信，投进了邮箱。林燕觉得秦东一定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不然他怎么会费尽周折寻找到她呢？她对他充满了崇敬之情。

开心地走到家附近，她听见家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是碗筷掉到地上的声音。她心里一沉，加快了脚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儿子眼泪汪汪地在路口等她。“妈妈，爸爸不开心，爸爸砸东西…”林燕忙把小宝拉进怀里说：“小宝不怕，小宝不哭，有妈妈在呢。”

她不知道宋大军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她不知道迎接她的又是怎样的暴风骤雨。但是她知道今晚又将是个难受的夜晚。

走过了九年婚姻，林燕早已习惯了宋大军的脾气，大军不是什么坏人，可是他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在家里和林燕闹别扭，林燕学会了不理不睬他，任他胡闹过后，他自己会慢慢清醒过来。

可是和同事相处，他也同样不懂得谦让，相反他一直认为是别人和他过不去，所以在粮油站里当司机的他处处不顺心，仿佛全世界的委屈都让他一个人受了。而当他在单位里不顺心了，他就会把这些不顺心带回家中，林燕和儿子小宝都可能变成他的出气筒。

林燕一直对宋大军说不要当面儿子发脾气，不要给儿子带来不好的影响。林燕不希望小宝长大后变得和他爸爸一样，可宋大军不以为然，“老子在自己家里都不能发发牢骚了？棍棒之下出孝子！小瘪三不听话老子就得教育！我看你书读多了也读糊涂了。”于是，每当小宝淘气了，或者大军不顺心了，小宝就要挨揍了。要是林燕护着小宝，大军会打的更厉害，所以当大军打小宝的时候，林燕只得心痛地保持沉默。

在宋大军的教育下，八岁的小宝不如别的男孩子活泼，他变得胆小，像个女孩子一般没有任何主见。小时候活泼可爱的他越来越内向，越来越暴力，有时他会残忍地弄死青蛙或其他动物，有时他会像宋大军那样无理取闹发脾气，有时他又会特别懦弱。林燕深知这样的家庭环境影响了小宝的成长。

她引导小宝：“你觉得爸爸的脾气好吗？”
小宝摇头：“不好。”
林燕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学爸爸不好的地方？”
小宝问：“妈妈，好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林燕说：“好男人应该有责任心，应该爱护动物，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应该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
小宝说：“妈妈，我长大了要做好男人，不要跟爸爸一样，要和妈妈一样善良。”

林燕多么希望宋大军能给儿子树立好的榜样啊。可是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缺憾的，大军的暴躁就是林燕的缺憾吧。

cs_lily · 发表于 10-6-2015 18:07:42|来自：新加坡

约定 - 7

林燕的回信秦东看了好多遍。本想直接将包寄还给她，但秦东担心邮寄的路上会出现差错，万一再丢了就无法交待了。当然，内心深处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想见见真实的林燕，都说文如其人，那么写出这些文字的是怎样一个女人？秦东真的希望有机会和她见见，他觉得他们见面了一定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可是如果现在就把包寄还给林燕了，以后秦东就少了个见面的理由，或者两个人连写信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内心深处的这些想法秦东当然不会跟林燕说。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书信交流，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从天文到地理，从中国文学到西方文化，谈社会，谈读书，谈人生，谈社会的发展前景。。。慢慢的，林燕把秦东当成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快乐了，烦恼了，她也会写信告诉他，而当秦东看到林燕开心的时候，他会跟着一起开心，当林燕烦恼的时候，他如同一个智慧的长者，一点一点为她抽丝剥茧分析问题，给出中肯建议。秦东的知识面和分析问题的独特方式让林燕越来越赏识，最后又从赏识变成崇拜。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通过书信往来居然可以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而有时候天天睡一张床上的人都未必能互相理解对方心里想着什么。林燕深深感激秦东所做的一切，至于他还不还那些日记，已经不重要了。

1984年1月22日－2月17日　邓小平视察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经济特区和上海，充分肯定试办经济特区和对外开放的决策。这个消息让宋大军分外激动，他想做点什么事情，他不愿意一辈子窝在粮管所做个卡车司机，他越来越不安于现状，开始了自己的发财梦，结交了一些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的人，这些人林燕看着都害怕，可是当林燕尝试和他沟通时，他不耐烦地说：“你们女人目光就是短浅。你不要总是婆婆妈妈的。。” 林燕只能在心里担心。

林燕觉得粮管所的工作是公家铁饭碗，宋大军的工作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林燕自己也有一份教师的职业，两个人都有着稳定的工作，家里的生活条件和当年的农场生活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为什么大军不能安于现状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呢？

林燕问大军：“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心里想着什么吗？”大军说：“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些？我只要到吃饭时有饭吃，睡觉时你在身边睡，就足够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其实林燕本来想对大军说她不需要大富大贵的生活，只想要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可是大军的回答让她失望了。原来大军需要的是个保姆，是解决生理需要的工具啊。再和他讲下去就会变成争吵，林燕厌倦吵架。慢慢的林燕不想和他说什么了，让他折腾去吧。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当两个人遇到问题不再沟通时，那些问题就成了暗礁，成为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大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85年的2月。春节过后宋大军居然不愿意去粮管所上班，他执意要和他那些朋友一起做生意。平时他和那些人来往林燕就很不舒服，现在大军竟然要放弃自己的铁饭碗和那些人去做生意，林燕不能接受大军的决定。两个人再次争吵，大军砸坏了一个热水壶和一个烟灰缸后气势汹汹夺门而出，林燕在家眼泪纷飞。她六神无主。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无人可讲。她在同事和学生面前总是快乐的模样，作为教师，林燕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她觉得教师平时的形象相当重要，带着苦瓜脸去上班或上课会把情绪传递给别人，林燕从来不会这么做。她也不会和父母说这种事情，他们在上海，也帮不了自己，知道多了反而让他们担心焦虑。

她想到了秦东，那个千里之外的人，两年来，他们写了十多封信，虽然通信不是特别频繁，可他就是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林燕想到了他信封上印着的电话号码，她想打电话给他，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想到这，她擦擦眼泪，去邮局了。

（待续）

cs_lily · 发表于 10-6-2015 18:10:52|来自：新加坡

约定 - 8 （连载中）

秦东正对着图纸思考着，电话铃响了，他随手提起了话筒：“喂，你好！”

当听筒中传来秦东真实的浑厚的声音时，林燕突然紧张了，又感觉像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人一般委屈。她的眼睛又湿润了。她哽咽着声音，轻声回应了一句：“你好！我是林燕。”

秦东身子一震，他真没想到林燕会打电话给他。他隐约感觉林燕那边有重要事情发生了，否则以她的个性，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第一次听见林燕的声音，清脆的，但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感冒了。

“林燕，你还好吗？”秦东赶紧问她。

秦东的声音比林燕想象中浑厚，感觉对方似乎比自己大了很多岁，至少得15岁以上吧。尽管情绪低落，林燕还是在想象秦东的样子，应该是个慈祥的大叔吧？

“以后我可以叫你秦叔吗？”心里想的嘴上居然说出来了。林燕答非所问。

“叫我秦叔？你觉得我有多老？”秦东哑然失笑。

“你那么睿智，你的学识那么丰富，你的分析问题又那么到位，我觉得你至少比我大10岁。”林燕想把秦东说的年轻些，于是又少说了5岁。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个老头子啊？”秦东忍不住笑了。

“难道不是吗？我今年都36岁了，可我遇到问题就是无法冷静，同龄人中男人心理年龄通常比女人还要小好几岁呢。还有你的声音听起来也。。。”林燕把后面几个字“不年轻”咽了下去。

秦东说：“那我郑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东，出生于1942年九月……”

“啊，不会吧，原来你才比我大七岁！”林燕惊讶地打断了他的话。她有些后悔自己判断失误。

“以后我就叫你小燕子吧。有时看见小燕子南来北往的，真的会想起你这个燕子。小燕子今天遇到难事了？” 秦东知道她不快乐。

“嗯。大军他要放弃铁饭碗，我阻止不了他。我担心他会遇到更多困难，到时工作丢了，生意也没做好，他受不了那种打击。可现在他一意孤行，什么话都听不进。我该怎么办？”林燕又难受了。

“这小子，他脑筋进水了？”秦东见不得林燕受委屈，当年读那些日记的时候，看到宋大军打林燕的文字，他都恨不得跳起来把宋大军揍一顿。“小燕子不要难过，我知道你担心的不是铁饭碗的问题，你担心他失败了再受打击，对吗？”

林燕点头说：“他性格很要强，受不了失败的打击的。”

“可是有那么一种人一定要受到打击了才会真正成长起来，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试试看。咱们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没了铁饭碗工作，然后做又生意失败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吧？”秦东开始帮林燕理清思路。

“嗯。”

“可是，或许铁饭碗也不用丢，生意也做成了呢？”秦东问。

“可能吗？鱼和熊掌不可能兼得的。”林燕疑惑着。

“现在有个新名词叫停薪留职，就是单位可以保留他的工作岗位，但不发工资给他。到时候，万一做生意不成功，他还是可以回到原来岗位的。”这是不久前秦东听说的新政策，北京的消息传播起来更快一些。

“真的吗？我等下就去打听打听，谢谢你，我以后就叫你秦哥吧。现在我不难受了。今天打扰了你工作，我真的不好意思。”林燕心里真的轻松了很多。

“小燕子，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找我。不要再说什么打扰，你打电话给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记得秦哥我一直都在！”

“好的，谢谢你！秦哥再见！”林燕挂了电话。

秦东拿着话筒回味着，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林燕带着吴侬软语口音讲普通话，她的声音跟唱歌似的好听。

（待续）